一

　　周末,，讀高中的兒子在夜色籠罩中匆匆歸家,。等他漱洗完畢，我們問他第二天早餐想要吃啥,。他說久不曾食糯米飯,，非常懷念溫瑞平原這種糯糯的味道。

　　妻子聞言點點頭說：“好,！”她轉(zhuǎn)身進(jìn)廚房取糯米和蘑菇泡下,，好像蓄謀已久的動作，如行云般嫻熟,。她交代我明晨去菜市場打十塊錢肉,，買兩根油條，到菜園摘一把蔥,。我在心里按照時間線條將該三樣物品連起來,，腦海里把要走的大路小路復(fù)盤一次，似乎要刻下某個印記,。

糯米

　　第二天,，妻子在電蒸鍋里倒入適量的水，以符合它的要求,，再在蒸籠上蓋一層紗布,，淘洗過的糯米平鋪其上。最后蓋上蒸蓋,，定時三十分鐘,。機(jī)器的可靠令人欣賞，只要功能正常,，它定會一絲不茍地完成任務(wù),。

　　我打開家門，左手手指頭掛著兩個塑料袋,，一個裝著肥瘦相間的肉,，另一個袋子里的油條高高翹起,，而手心則握著一把帶著露水的蔥。晨露悄然凝結(jié),，如常沾染在蔥葉上,，仿佛世間萬物都難逃它的潤澤。

　　蘑菇已切成丁,，妻子接過肉,、油條和蔥，也開始切起來,，三兩下后它們各歸各位,，黃的黃，綠的綠,，自成世界,。兒子房門一響動，妻子打火,，鍋微燙,，倒進(jìn)切碎的肉，煎幾下,，油“滋滋”地出來,，加入蘑菇和調(diào)料攪拌，水一躍入,，燒開后成肉汁,。

　　三個敞口的碗一字排開，妻子分別舀入糯米飯,，一少兩多,。蒸鍋上還有少量剩余的糯米飯，她又分別舀來倒進(jìn)多的那兩碗里,。碗里的糯米飯好像幼兒園孩子排隊,，沒有規(guī)則可言，干脆用勺子壓一壓,，給后來者騰出位置,。糯米飯柔，被勺子壓得像一面鏡子,，可以是凸鏡,，可以是凹鏡，甚至是哈哈鏡,，但必然是鏡子,。再看一看，正恰當(dāng),，肉汁淋上去,，蔥花撒起來，油條點綴其上,。

　　一切都剛剛好,，兒子來到廚房，端走屬于他的那一碗,。我也知道哪一碗是我的,，端到餐桌上，湯勺派上大用場,，將碗里的食材攪拌,，你中有我，我中有你,。糯米的柔,，油條的脆，肉汁的鮮,，一起在舌尖炸開,，兒子含混著說：“好吃，好吃,�,！�

早餐店的糯米飯

　　據(jù)民間傳說，溫州糯米飯的起源最早可以追溯到宋代,。當(dāng)時的溫州人發(fā)現(xiàn)將糯米和其他食材放在一起蒸煮可以制作出香甜可口的米飯,，這種蒸煮方式下的糯米口感很好，再搭配上香脆可口的油條碎末,，別具風(fēng)味,，于是很快就流傳開來，成為家喻戶曉的傳統(tǒng)美食,。在面向全省的網(wǎng)絡(luò)投票中,，溫州糯米飯在大學(xué)生最喜愛的浙江美食中列第一。很多溫州籍的大學(xué)生對其心心念念,，言其香氣撲鼻,、嚼勁十足且管飽，能為一天提供充足的能量,。

　　二

　　考古發(fā)現(xiàn)表明,，中國長江流域在約7000年前已開始栽培稻作，糯稻可能是普通稻的基因突變產(chǎn)物,。周代至漢代,，糯米被用于祭祀和貴族飲食，《詩經(jīng)》中便有糯稻記載,，南北朝時期的《齊民要術(shù)》則詳述其種植與用途,。到了唐宋,，糯米成為釀酒核心原料，明清時期糯米食品普及化,，粽子,、年糕等成為節(jié)慶符號，明朝的《天工開物》詳述有糯稻種植與用途,。

　　年少時的我沒有說“好吃好吃”機(jī)會,，但糯米在我的記憶里占有牢固一角。

　　每年暑假,，我有一個固定的工作,，乃是為秧苗澆水。我家稻田在山腳下的溫瑞平原上,，晚稻秧苗播種在山園里,。谷種需要水，父母勞作忙,，澆水之事落到了我頭上,，每天早晚各澆一次。有天,，父親說不用再澆,，我知道要插秧了。

　　站在山上開闊處不同季節(jié)不同時間看溫瑞平原,，呈現(xiàn)的顏色也完全不同,。初夏的金黃是早稻的成熟季，盛夏的灰色來自收獲后的喜悅,，淡綠色上場時,，晚稻給了人們幸福的信號。

稻田 梁建飛/攝

　　我家稻田位于平原中部塘河支流最頂處,，水從塘河里抽上來,，血液一樣流遍我們村的土地。父親在做水田平整,，為國畫般的大地做最后的注腳,。我和母親先打格子再插秧，淡綠色慢慢驅(qū)逐灰色的地盤并占領(lǐng),。父親平整完水田離開了,，一會兒手里拽了一堆比晚稻高壯的秧苗回來。

　　母親說這是糯米秧苗,。后來我才知道,，村里家家戶戶種植少量糯米，大家集中一起在稻田里育苗。時間好像一個號子,，割稻,、打稻、插秧,，過節(jié)過年,，不用提醒都同時上場。糯米秧苗喝的水多,，在肥沃的淤泥里得到的營養(yǎng)自然比貧瘠的山地多不少，一插下去瞬間綠了水田,。

　　中國是全球最大的稻米生產(chǎn)國,，糯米(糯稻)約占稻米總產(chǎn)量的3%-5%，根據(jù)近年數(shù)據(jù),，中國糯米產(chǎn)量約600萬—1000萬噸,，約60%用于食品加工，30%用于釀酒,，10%用于直接食用,，浙江省是主產(chǎn)區(qū)之一。

　　秋日的豐收后,，糯米又以另一種形式回歸生活——冬至的湯圓,。在溫瑞平原，冬至吃湯圓是沿襲已久的習(xí)俗,，母親在其來臨前,，早早浸泡了糯米并磨成粉。那白色的粉從磨盤里一滴一滴流下來,，流到桶里,，仿佛是從長江源頭一直到上海灘。

　　冬至?xí)r,，正值老家菜頭盛出,。母親將菜頭削皮，白色的果肉削成絲,，加調(diào)料燒成湯后,，取凝固在盆里的糯米粉搓條，一塊一塊摘下扔進(jìn)湯里,。一會兒,，熱氣繚繞的菜頭燒湯圓擺面前，我雙手貼著瓷碗,，熱氣穿越冬天在心頭,。季節(jié)交替誕生的糯米，大自然饋贈的菜頭，交雜在一起是歲月,，是幸福,。我至今不喜甜湯圓，大概和這脫不了關(guān)系,。

　　從法國回來過年的同學(xué)到家第一件事情,，就問父母家里做年糕了沒。得知還未做,，他上手舀米浸泡,，并送到一年開一次門的村東頭作坊里做年糕，重溫年少心境,。他說總在某個寒夜突然渴望起故鄉(xiāng)蒸籠里熱氣帶出的薄霧和濃濃的年糕香,。冬至過后年來了，那時的我們天天翹首盼望著做年糕,。年甚喜慶,，卻也是一道關(guān)卡，我們對年糕的期盼之色可露臉上,，卻不能表達(dá)出來,。一天父母拿出一個盆舀米，我明白我們家要做年糕了,。

　　父親挑著混合糯米和大米的擔(dān)子到年糕作坊,，我們一路跟著，第一條出來的年糕被我握在手里,。滾燙的年糕在我手心攥著,，世間最美好的事情莫過于此。正月后,，我取出浸泡在水里防腐的年糕煮熟當(dāng)早餐,，然后背著書包走在寒風(fēng)中的上學(xué)路。

　　端午節(jié)不期而遇,，我放學(xué)回到家,，一把把粽子疊在餐桌上等待我的檢閱�,？瓷先ニ坪醵枷嗤�,，又好像各有不同，母親區(qū)分得清清楚楚：“這是蜜棗粽,，那是蠶豆粽,。”我說要吃蜜棗粽,，母親剪下一個遞到我手上,。解開箬葉,，咬一口，滿滿的糯米芳香侵入口腔,，我問母親為什么糯米不多種一點,，它可以變成各種美食。母親說美食越多,，吃的番薯絲也越多,。聽了這話，我不敢再多言,，仔細(xì)回味糯糯的至香味,。

　　三

　　某天家里斷米，父親想了想說不是還有幾斤糯米嗎,？母親欲言又止,，在廚房木桶里翻出一個袋子，舀了半官升糯米和番薯絲一起煮,，再將其扎緊小心翼翼放好。飯熟后,，糯米飯進(jìn)了我和弟弟的碗里,。咬一口，糯糯的飯粘住了我的牙齒,，卻遏制不住我要吃的欲望,，稍微咬一兩下直接咽下。

糯米飯和豆?jié){是絕配

　　這是我第一次吃糯米飯,，奢侈,，又心酸。對糯米食的渴望,，和對美好生活的期待,，讓我有了更深的感受。

　　在小城讀書時常常外出逛書店,，老街路口攤子飄來濃厚的糯米香,，我不敢上前詢問，總是默默繞過,。一起逛的同學(xué)說請我吃糯米塌,。哦，原來它叫糯米塌,，這個名字很形象,，我一下子刻印在心里，記憶里那老街等同于糯米塌,。

　　平底鍋里豬油已加熱,，事先壓實壓平切成方塊的糯米塊放進(jìn)去，煎至兩面微焦，添加蔥,、料酒,，夾子夾到紙上，裝好遞到我們手里,。我們舉起糯米塌,，鼻子得到香氣；咬一口,，舌尖傳給大腦最愉悅的顫動,。吃著吃著，仿佛連同學(xué)也化作糯米塌的香氣,。

　　大概吃過幾次攤子的糯米塌,，卻是人生吃過的所有的糯米塌了。糯米塌是溫瑞平原傳統(tǒng)早餐之一,，我卻從未在早上吃過,。小城坊間傳說老板娘賣糯米塌，積攢出了好幾套房子,，后早年買的舊房子拆遷,，又變成了幾套新房子。

　　勤勞的小城,，從不缺少傳說,。在溫瑞平原上遍布著無數(shù)的早餐店，夫妻檔小店,，路邊無名小店,，知名的連鎖店，人們凌晨兩三點起床,，一直持續(xù)工作到午間,。早餐店的菜單上，自然少不了糯米飯,，它們是在外溫州人鄉(xiāng)愁的源頭,，是地域文化的坐標(biāo)符號。對于溫州人來說,，它不僅僅是一種食物,，更是一種家鄉(xiāng)的記憶和情感的寄托。許多在外的溫州人都會想念家鄉(xiāng)的糯米飯,，在外地看到有賣糯米飯的店,，就會勾起濃濃的思鄉(xiāng)之情。同時,，它也是溫州人和在溫州的外地人早餐的首選,，在各種溫州特色美食中,，具有獨(dú)特的江湖地位，體現(xiàn)了溫州的飲食文化特色,。

　　溫州糯米飯不但在溫瑞平原根深蒂固,，也深受美食大咖熱捧，在《舌尖上的中國》《我的美食向?qū)А分卸汲霈F(xiàn)過,，還上榜了《早餐中國》,。在短視頻平臺中，很多美食博主,、UP主不遠(yuǎn)千里來到溫州,，往往第一站就是來感受糯米飯。

　　一碗糯米飯,，是整個溫瑞平原,。父親總說溫瑞平原的泥土是糯糯的，種出的糯米黏住了歲月,，也黏住了游子的心,。

編輯: 馬慧瓊 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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